
一场流年似水的雨一直流年似水地下,直到夏日的时光都尽了,雨水还没有完。

到哀牢山去,看雨水浸润的群山如何在千篇一律中孕育夏之缤纷,看夏花在雨意淋漓中各安其所。雨滴在雾意里飘摇,是沁人心脾的一声早安,满枝头清凉绿意荡漾,是夏至立秋节令里触目皆是的美满。就连新叶且当花看,也是。就连山间清岚游离,也是。就连一株红色山茶,即便丰盈浓重,也是。

入山的道旁守候一株高大木荷,浓雾里盛开,米白色花朵如同山茶花瓣般厚实古朴,散落一地也有情致。在铺满木荷花的潮湿山道行走,人也沾了仙气般脱俗了。哀牢山中一定有许多织雾的仙女,她们住在这山上,渴了就饮树叶上的露,饿了就采撷野花中的蜜,没日没夜织雾,把雾气布在这连绵不绝的哀牢山上。雾越加浓了,野生连翘在山野里估摸着长,即便无人观赏,也长得十分认真,丝毫不随便。山道旁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柔软着,轻盈着,是哀牢的温柔。

再深的林中也有村落,哀牢的村落里并不缺少花开。大花马齿苋长在院落之外,是一道天然镶边。

整个夏季的阳光少有,被称为太阳花的大花马齿苋仍是朝九晚五,不耽误每一次盛开,越到酷热的夏天,长得越是旺盛。鲜艳的大丽花简直就是鼎盛了。被水打湿的层层花瓣颜色反而浓重,垂垂地低着头,潮湿的紫红色顺着雨水滴下来,是夏日里浓得化不开的繁盛。

凤仙花最多。将凤仙花瓣细细捣烂包裹在指甲之上,染出橘色指甲,这大概是哀牢人家的女孩儿在学会照镜子之前,就已经擅长的爱美之法吧。如此包裹染出的指甲天然美丽,清新淡雅,时间能保持一整个夏天而不脱色,最俗气的方式,成就了一种最脱俗的美。用来染发也美,将捣烂的花瓣包裹在头发上,沾染花浆的秀发在阳光下折射着姑娘不安分的小心思。凤仙花结白色茸毛的蒴果,成熟之后毫不犹豫弹裂为5个弯卷的果瓣,细小黑色种子弹落在泥土里,来年又在原地绚烂。

种植凤仙花的初衷或许是为了防蛇。农家种植的许多植物据说都是为了防蛇,而这些防蛇的植物无一例外皆是柔弱的花朵。花朵当然不可能拿起武器去对抗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它们始终娇弱,却正是这种娇弱,往往能战胜一切邪恶。人总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手无寸铁的某种事物之上,比如妄图让一株柔弱的植物守候家园防止蛇虫蚁鼠的入侵,又或者以为桃枝和某种长满细刺的金刚钻能够阻挡一些肉眼不能见的魑魅魍魉。正是如此,哀牢山上的植被们,与生俱来的神圣使命总超过了它们的欣赏价值。

在这哀牢山上,那些绚烂弥漫的花朵盛开后凋零,而另一些不起眼的小花结出果实。蛇泡常年盛开素雅白色花朵,果子成熟在清明,将视野范围所及的所有红色小果尽采摘,一尝再尝,依然是记忆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清淡甜味。儿时年少,正值人生的春天,或者,这般酸酸甜甜滋味,又正正就是人生春天的况味。与蛇莓极其相似的是白莓。哀牢山顶高海拔地区潮湿的生态环境生长许多白莓,细小的藤蔓匍匐在地表,在开放白色小花的同时亦不停结出细小的白莓。白莓有酒酿的香甜之味,味道比蛇莓要好,吃多了会让人生出醉意般眼色迷离,看什么都美。

杜梨遍布山野,开的花民间称棠梨花,细细碎碎淡绿小花开在春日,可食。也结果,结形如雀梨指头大小的圆形棕色小果,就是杜梨,果实成熟于秋。野东西总是充满不可驯服的野性,小小果粒沿袭着花开的格式一簇簇放射型生长。一些花在开,一些花已败,一些果实成熟,另一些果实早已干枯。这果实是永远长不大的,苦涩在秋风的沉淀里渐渐转化为果糖,与舌头的触碰充满着有颗粒感的沙甜。儿时时光总是难以捉摸,有时很短很短,如童年稍纵即逝。有时却漫长,等一粒果实的成熟总是眼巴巴从春盼到夏,又从夏盼到秋。临末了,总有一些果子被山间的鸟儿分食了去。山野慷慨,在孩童未采食山间无尽的野果之前,这所有的果实原本都是麻雀和松鼠的口粮。

一些花始终开在哀牢。开在弥漫着雾色的山道上,村落旁。不知何故想起那句极尽缠绵的词,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属于哀牢山的夏日,极尽缱绻,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之后。(王潇跃/文 三月雨 魏启勇 罗汀 王潇跃 陈琪/图)